徐红 | 幸福地离去
和女儿步行穿过门前茂密的松树林上街,林子深处是三三两两散布其间的坟堆,有几步路甚至是从两座坟堆的间隙过去的。风吹日晒过的各色清明花耷拉在坟头。记得第一次路过这里是我大病初愈第二年,我们的安置房做好不久,我从街上的出租屋抄近路去收拾新家。刚爬到这松树林,一抬头见到各种造型讲究的墓碑杵在眼前,仿佛是穿越到了阎罗府的宫殿一般,苍松掩映下清一色灰黑的冷色调阴森森的。我不禁一个寒颤,然后调整气息放松神经默念“阿弥陀佛”安然走过乱坟岗。好在路途并不远,走出松林便豁然开朗。我回头望望被甩在身后的那片坟地,拍拍胸口舒了口气——居然没被吓得哭爹喊娘仓惶逃离。这条路应该是常有人行走,路面裸露着粗壮的松树根成天然的防滑痕。两边的灌木有人砍过,行走其间不用担心树枝挂到衣服扯到头发。这是自古以来通往街上的必经之路,早年绕过松林从别处修了通往外界的公路,这小路便成了那些如我一样不会骑车的妇女和老人的专属。穿过松林再下一段缓坡便上街,很是近便。至于其间的坟堆,于山区人也见惯不惊,因此我时常还是从这里走,我走我的路,不打扰他们便是。其实谁都明白那土堆下的腐骨定不会钻出来攻击人,只是坟墓是死亡的代名词,是生命终结的标志,所以常被视为不祥之物而避之。毕竟好好的谁都不想死。
女儿一路喋喋不休,我的“小话唠”总是这么活跃。忽然她指着脚边一座坟无心地问我“妈妈,人死了是会住到这里面来吗?”对生命的敬畏使我心头一颤,惊奇于这个六七岁的如白纸一张的孩童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我忙地告诉她“没有,人去世了就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蔚蓝的夜空凝望着他的亲人们呢。而这里只是亲人们用于寄托思念的一个地方,里面什么都没有。”我生怕往她那童话般美好的心田溅落一丁点不和协的色彩,只好信口编了这套说辞。“哦,原来是这样!那你死后也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吗?”女儿边走边用平常的语气问我。”童言无忌!“死”也能被她无心滴随口提起。”当然!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我们先不说这个。”我实在不想跟她探讨这个话题,就阻止了她的追问。毕竟我也怕死,因为我目前还没有资格去死,生我的和我生的人都需要我好好活着。
我曾亲眼目睹死亡。17岁那年,母亲在同病魔抗争三年后,一个深秋雨夜被死神无情带走。父亲悲痛地嚎啕声刺破了黑夜的宁静,且几十年了还时常回荡在我的耳畔刺痛我的心。我和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如天塌一般的绝望几十年了仍时时笼罩着我让我窒息;死亡曾经离我那么近。2017年冬天,我独自在病痛中煎熬挣扎了近半年只有死神步步逼近。当时我在市医院急救捡回了一条必须终身服药控制病情的小命。死亡,我是害怕的。因为它当年让我们三姐弟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多年后也差点儿使我年幼的女儿成了孤儿。所以,这实在不是个美好的话题。
那年腊月三十晚上,我在稻场边向着老家的方向用柴禾烧起一堆熊熊烈火,往里面撒了许多纸钱再放了一串鞭炮,喃喃自语“妈,您的外孙女8岁了,我们住进了国家给我们做的安置房”女儿举着一支长长的烟花棒仰头向夜空大喊“过年好!外婆你好!”星光和烟花照亮了她纯真的脸。我噙着满眼的泪水笑着一起大喊”过年好”。女儿时常和我一起仰望星空喃喃自语“外婆,你在哪里?你看见我了吗?”
女儿快九岁了。那天清早送她上学,我们抄近路穿过一片花栎树林,路过一座孤坟时女儿又想起星星的传说,就问我“妈妈,你说我们死了变成星星后要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亲人吗?那得多无聊啊”“这个嘛,也不一定,看累了也可以随处走着玩玩”我信口糊说敷衍着她。“去哪里玩儿?是要在云朵上打滚儿吗?”她欢快地问,我“嗯嗯”着赞同她的主意后她居然又问“那要是一不小心一个滚儿又打回地上怎么办呢?”一串银铃般清脆的欢笑撒了一路。难道我要告诉她一个滚儿从云朵上翻到地上死去的人又复活了吗?这显然不合自然规律。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突然她一本正经地质疑“可是我看电视上说人死了是要装进棺材然后埋到地里的。”我心里一紧——她已然大,再也不好骗。我淡淡地说了声“是的。”她马上郁闷起来“咦!那里面黑黢黢的,太可怕了!”她终究是会明白人总是要死亡的,谁都无法逃避,与其惧怕不如正确认识。我马上明白不能再编童话忽悠她,应该引导她珍爱生命,好好生活。便温和地告诉她:“不怕的,其实人最后都是非常幸福地离去的,因为我们有生之年好好生活,不负光阴,把有限的生命活得精彩有意义,最后离去时是给生命画了个圆满的句号”。“哦!原来是这样啊!”女儿又轻松起来。我捏了把汗,庆幸自己免强能接住她时不时抛出的一些古怪的问题。
是的,人是可以幸福地离开的。那年病重生命垂危时,我在病床上无奈地发了条朋友圈“人终有一死,只要在我们生命最后时刻不因虚度年华碌碌无为而悔恨就好”。没曾想这短短数语竟让长阳一位爱心姐姐预感不妙。她是我之前在朋友圈售卖我自己的土特产时认识的,并做过我一些小生意。她在电话里哽咽着说“你等等我!我们马上去看你。”虽然我一再谢绝,但她们还是在两个小时后赶到了宜昌市中心医院。还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那年“长阳县关爱单亲家庭协会”成立大会上我见到的那些心怀大爱的人——长阳在线的田龙山,宏信装饰的王定香以及他们的好友向红年和朱耀星。她们都可谓是“日里万机”,居然抽出时间去看望我这个跟她们仅一面之缘的单亲妈妈,带着对我莫大的关爱和鼓励,还有她们自己凑起来的一些钱。我内心幸福无比又愧疚难当。再看看跑前跑后为我各种周全的弟弟,寸步不离贴心照顾我的弟妹,东拼西凑了一万块钱带给我并时刻牵挂着我的爸爸,无数亲朋甚至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捐款……我被所有人宠着爱着。突然间我感觉比起这莫大的幸福,死亡并不算什么!即便是逃不过这一劫阎王定要我去,我会是满怀幸福地微笑着离开的。因为我在那短短的34年里尽了全力在好好生活,即便一路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也用弱小的身躯护得了女儿周全。我曾经是一个好女儿,好姐姐,我现在更是一位好母亲。我用心爱过这个世界,现在我也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这就够了!
时光荏苒,转眼我病后5年过去了,女儿伶俐可人,我也在定时的复查和治疗中一路安然,漂亮的安置房里时常充满着我和女儿的欢歌笑语。生活如此美好!我们都要抓紧时间幸福更幸福。最后的最后,在幸福中微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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