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怪擒获沙僧,也不曾打杀,只是提刀暗思:“我饶了唐僧性命,他怎又命徒弟来降我?他是上国人物,必然知晓礼数,应不会如此行事。咦!多是我那浑家偷偷寄了什么书信,走漏了风声!”想到此,黄袍怪杀心陡起,找百花羞质问。
百花羞刚整好妆容,见黄袍怪攒眉怒目,笑问道:“郎君,有何事烦恼?”
黄袍怪忍不住大骂:“你这狗心贱妇!当初我带你来此,你不曾埋怨,缺什么物件我也尽心寻来。金银锦布、四时节礼均不曾亏欠!为何你一心只想父母,不念一丝夫妻情分?”
百花羞吓得跪地:“郎君,为何今日说起这分离之话?”
“是你想分还是我想分?我把唐僧抓来本要吃掉,还说为何你偷放他走,原来是有书信叫他暗中传递!不然这两个和尚为何去而复返打上门来?这不是你干的事儿?”
“郎君,你错怪了!我何时寄过书信?”
“你还嘴硬?我拿住唐僧的二徒弟沙和尚,这不是证件?”
百花羞听闻煞是心惊,心想若自己承认,黄袍怪定然灭口无疑,倒不如赌上一次。于是朗声叫道:“郎君息怒!我与你同去问证,若有书信,杀了我也罢!若是没有,却不是冤枉奴家?”
黄袍怪恼怒难平,一把扯住百花羞长发拖到沙僧跟前,提刀喝问:“沙和尚!你两个敢擅自打上门来,可是这女人偷偷寄了书信给宝象国国王?”
沙僧被绑在定魂桩上不能动弹,眼见妖怪之恶,百花羞之怜,心想:“这公主救我师父,我若照实说出,妖怪定然一刀杀了她!老沙随师父一路未修得什么功果,倒不如舍去自家性命救了公主,权当报恩师父……”遂喝道:“妖怪莫要无礼!我们来此,只因我师父在洞中曾遇见公主,到宝象国倒换官文时,国王拿起公主画像询问,师父才知原来这女子是公主,因此我兄弟二人奉国王所托前来营救,何时有过什么书信?老沙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冤枉他人作何?”
黄袍怪见沙僧说得正义凛然,不由惭愧,赶紧把百花羞抱起,又替他挽上青丝,扶正钗饰,请她回里屋上坐:“都是我一时粗鲁,多有冲撞!莫怪!莫怪!”
百花羞终是妇道人家,性软心善,却也不再生气:“郎君,你若念咱们夫妻恩爱,还是把沙僧的绳子放松些儿。”
黄袍怪正心感亏欠,唤来小妖去给沙僧解绑,只是锁着不让逃走。
沙僧自然也是高兴:“当真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若不救她,她又怎会给我松绑?”
随后,黄袍怪安置酒席给百花羞赔礼压惊,吃到一半,突然起身换了一身鲜亮衣衫,取佩刀拉着百花羞道:“夫人,你且在家吃酒,看好孩儿,不要放了沙和尚。我趁着唐僧在国城,赶早认认亲去。”
“认什么亲?”
“自是认你父王,我是他女婿,理当前去相认。”
“你去不得!我父王是太子承位,不曾蹬马战沙场,连城门不都不曾远出。你样貌丑陋,前去惊吓了他反倒不美,还是不去的好。”
“我变个俊些的模样不就好了。”黄袍怪摇身变作一个俊雅年轻男子,头戴雀尾冠,身穿玉罗褶,“夫人,如此可好?”
百花羞喜道:“变得好!变得好!你这一去,怕是父王欢喜不尽,定要着那文武百官陪你饮宴。只是你酒席当中千万小心仔细,莫要现出本来面目,有辱斯文。”
“我自然晓得。”
黄袍怪纵上云头,转瞬已来到朝门外,对那阁门大使道:“三驸马特来见驾,乞转奏转奏!”
黄门官到玉阶前启奏:“万岁,有三驸马求见,在朝门外听宣。”
国王正在和唐僧叙话,闻奏大惊:“寡人只有两个驸马,何时多出来个三驸马?”
唐僧:“三驸马?必定是那碗子山的妖精来了!”
“可好宣他进来?”
“陛下,妖精者,不精者不灵,能知过去将来,又能腾云驾雾。你宣,他便进来,不宣他也能进来,倒不如宣他进来,也省些口舌。”
国王准奏,宣黄袍怪进殿。黄袍怪进殿也是山呼行礼,百官见他面目俊俏,又懂得礼节,皆不信他便是妖怪,只拿他当作好人看待。
国王见他气宇轩昂,甚是心喜:“驸马,你家住何处?几时配得我公主?为何今日才来认亲?”
黄袍怪连连磕头:“陛下,臣是城东碗子山波月庄人氏。”
“你那山离此多远?”(国王不曾出过远门……)
“不远,有三百余里。”
“三百里路,为何我公主会去到那里与你婚配?”
“微臣自幼喜好骑马弓猎,十三年前我带数十家童放逐鹰犬围猎,见一只斑斓猛虎驮一女子上山,微臣兜弓射倒猛虎,将女子救回山庄,只是不曾听闻她提起‘公主’二字。微臣只当她是民女,我二人又两情相悦,因此便结合过活……若早知她是万岁的三公主,微臣自然不敢擅自婚配,更会早早登上金殿,大小讨个官职荣身。那时我欲将猛虎宰杀,公主娘娘说我二人之姻缘无媒无证,全凭猛虎做媒,故此放虎归山。岂知这几年它在山中修炼成精,时常出山害人。臣闻得有唐朝和尚路过此地,惨遭毒手,被虎妖索去文引,变作取经人模样来朝中欺瞒陛下……嘿!那绣墩上坐着的正是十三年前的猛虎!”
国王水性云心,竟把黄袍怪一番说辞当真:“贤驸马,你怎认得这唐朝和尚就是驮公主的老虎?”
“臣在山中吃穿皆取自老虎,积年累月与他相斗,怎会不认得?”
“你既认得,可能叫他现出原形?”
“自然!”黄袍怪讨来一碗清水,使个“黑眼定身法”,口中念咒,一口水往唐僧喷去,大叫一声“变”,那唐僧果真变作一只斑斓猛虎,白额花身,圆头电目,伸着长舌吞吐。
满朝君臣惊得魂飞魄散,四处躲闪,有胆大的武将、校尉执兵器上前乱砍乱刺, 幸有护教诸神隐在半空暗中救护,保唐僧不伤分毫 (这是保护还是助功?)。众将一直闹到天晚才将唐僧活捉,用绳索绑缚,关进铁笼。
国王后怕不已,暗想:“若不是驸马前来,岂不是早已被被唐僧杀害?”即命光禄寺(皇家食堂,不是寺院)大摆宴席,宴毕,又安排黄袍怪进银安殿(皇帝、亲王的寝宫,对应的是“办公室”金銮殿)安歇。
黄袍怪独坐上位,左右有一十八个宫娥吹弹歌舞劝酒。饮酒至二更,黄袍怪醉意上头,大笑一声现出本相,一把抓过身旁弹琵琶的侍女,张开大嘴啃咬。剩余十七个宫娥连忙起身逃去,只是二更夜深,宫娥们怕惊动国王,不敢大声吆喝,都找个高墙屋檐下躲藏。
却说满城流言都在传“唐朝和尚是个虎精”,而那白马西海龙子正在槽边嚼草料,听闻传言大惊:“我师父分明是好人,莫不是是被妖怪施了法术?这该如何是好?大师兄逐退已久,八戒、沙僧又不知去向,我若不去相救,功果休矣!休矣!”遂忍不住化身为龙,直冲九霄查探。
黄袍怪稳坐殿上自斟自饮,喝一口酒,扳过侍女啃上两口,白龙查明情况,便化作宫娥上殿行礼:“驸马,莫伤我性命,我来替你把盏。”
“斟酒来。”
白龙使个“逼水法”,斟的酒能高出酒杯三五分而不漫出,黄袍怪大喜:“你竟会这般手法?”
“还能再高些。”
“妙!妙!再斟!再斟!”
白龙高举酒壶,一杯酒斟的似十三层宝塔,不曾漫洒一滴。黄袍怪伸张嘴一口饮尽,扳过侍女再啃上两口,问道:“你可会唱曲儿?”
“略晓得些。”白龙唱上一曲,又奉上一杯酒。
“可会舞蹈?”
“也晓得些,只是素手舞来不好看。”
黄袍怪解下腰间钢刀递过去,白龙在席前上三下四舞起花刀,趁妖怪花眼,使出杀字诀一刀刺去。
黄袍怪侧身躲过,随手拎起满堂红(蜡烛架)挡住,这满堂红本是熟铁打造,有八九十斤重,倒也使得顺手,两人出了银安殿,纵身在半空打杀。
相持约八九个回合,白龙渐渐体力不支,手腕酸麻丢了钢刀。黄袍怪趁机接过,白龙更是不及,腿上挨了一刀,急忙按落云头,钻进御水河逃得性命。
黄袍怪不通水性,持刀又转回殿上吃喝安歇。
白龙藏身河底有半个时辰,见岸上没有动静才忍着腿伤跳出水面,变作白马回到驿馆。
孙悟空被贬退,唐僧变虎妖,沙僧被绑缚,白龙腿受伤。众人去的去,伤的伤,困的困,这西天取经有如何能得成圆满?
咦!还有猪八戒!
话说猪八戒在荆棘丛中昏睡,一直到半夜才醒,醒了也不知身在何处,观那斗转星移,辨出应是三更时分,心想:“我自己去救沙僧,显然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罢了!罢了!我且先去面见师父,奏明国王,讨些骁勇强将明日同来相救。”
于是猪八戒纵上云头,不多时来到城中驿馆,只是前后寻了个遍也没找见唐僧身影,却又见白马浑身湿透,后腿上有一块青淤,疑道:“这死马又不曾赶路,怎会满身出汗?腿上也有淤青?想是有歹人打劫师父,伤到这白马了?
“师兄!师兄!”龙马见是猪八戒,连忙呼叫。
猪八戒吓得惊倒在地,爬起身就要跑,不想被白马咬住衣角:“师兄莫怕,是我,白龙马。”
猪八戒战战兢兢:“兄弟,怎么今日你竟开口说话了?但凡马能说话,必有不详之事!”
“你可知师父有难?”
“不知。”
“你自然不知!你与沙僧在国王面前卖弄本事,夸口降妖却手段不济,便是打不过,好歹先回来报个信。你俩倒好,都找不见,那妖怪变作俊俏文人找国王认亲,把师父变作斑斓猛虎,被群臣捉住关在铁笼里。我闻得消息,又找不见你二人,只好独自化龙去救,不想那妖怪有些本领,我打不过他,后来钻进水里才逃得性命,腿上这淤青便是被妖怪打伤的。”
“竟有这种事儿?”
“我骗你作甚?”
“这如何是好……?你可还能动得?”
“走动自然不是问题。”
“如此便好!你下海去吧!老猪挑行李还回高老庄做女婿去!”
“师兄,你怎能如此惫懒!”白马一口咬死猪八戒衣襟,眼泪止不住下坠。
“我便不惫懒又能怎样?沙师弟被妖怪捉住,我又打不过那妖怪,不散伙儿,咱们还能 作甚?”
“师兄,莫说散伙儿的话!想救师父,你去请个人便能成!”
“请谁?”
“你趁早去花果山请大师兄孙悟空回来,他降妖除魔甚是轻省,包管能救出师父,也能替你我报这败阵之仇。”
“兄弟,请旁人还好,这猴子与我有些不和。之前他在白虎岭打杀白骨夫人,一心怪我撺掇师父念《紧箍咒》。我当时只当玩笑,不想那老和尚竟然当真,把他逐走。他也不知怎样恼我恨我,我自然请不来。再者,他那哭丧棒甚是厉害,倘若我二人言语不和,他上来捞我几下,我可还有性命?”
“大师兄是仁义猴王,怎会打你?你去先不说师父有难,只说‘师父想你哩’,把他哄来。 他到时见到此情此景必然愤恨,自会去找妖怪拼杀,救回师父。”
“罢了!罢了!你如此尽心,我若不去,倒显得我不够尽心。我这一去,若他肯来,我便同路回来,他若不来,你却不用再等,我也不回了。”
“你去!你去!包管大师兄会来!”
猪八戒收起钉耙,整整衣衫,纵云往东赶去。也是唐僧命好,猪八戒一路顺风,撑起两个大耳便如风兜一般,赶路也快了几分。
不觉间天色放亮,猪八戒已来到花果山,落下云头沿路正往上走,忽然远处传来言语声,猪八戒定睛看去,只见山坳中孙悟空端坐高石上正集训群妖,身前约一千二百只小猴分班排序,口呼:“大圣爷爷万岁!”
猪八戒深感震撼:“当真享受!当真享受!难怪他不肯做和尚,只说要回家来!原来竟有这许多家业,又有这么多小猴侍奉!若老猪有如此产业,自然也不去当什么和尚!可如今到了此处,该如何去见他?”
猪八戒心里有些怕孙悟空,不敢明着去见,便顺着深草丛偷偷溜进猴群,跟着磕头呐喊。
孙悟空高位而坐,眼光敏锐,早看清猪八戒暗中勾当,大声喝问:“那班部中乱拜的夷人(外族)是从哪儿来的?拿上来!”
一窝小猴群拥而上,把猪八戒推上前摁倒在地。
孙悟空:“你是何处来的夷人?”
猪八戒不敢抬头:“承问!承问!不是夷人,是熟人!熟人!”
“我部下群猴都是一个模样,你这嘴脸生得古怪,样貌也蠢笨,定是他处来的妖怪!你若要投靠,先报上名字,递个脚色手本(履历),我好安排你随班就部。你倒大胆,竟敢自己在这里乱拜?”
“你也不羞!好意思拿这副嘴脸待我?我和你也算做了这几年兄弟,谁不认得谁?说什么夷人?”
孙悟空笑道:“你抬起头给我瞧瞧。”
猪八戒长嘴一拱:“随你看!随你看!就算你不认得我,也必认得这长嘴!”
孙悟空忍不住大笑:“猪八戒?”
“正是!正是!我正是猪八戒!”猪八戒一轱辘跳起高叫,却又暗中寻思道:“既然相认,便好说话了。”
“你不跟着唐僧取经,跑我山头作甚?莫不是你也冲撞了师父,被贬回来了?可有贬书?拿来我看看。”
“不曾冲撞,师父也不曾赶我,更没什么贬书。”
“既无贬书,又不曾赶你,你为何来此?”
“师父念你,着我来相请哩!”
“他那日对天发誓,又写有贬书,怎会突然想我念我?怎会着你远来相请?我不信!自然也不会去!”
“委实想你!委实想你!师父在马上正行,叫声‘徒弟’,我不曾听见,沙僧推说耳聋,师父便想起你来,又说我二人不济,不如你聪明伶俐,常叫常应、问一答十,因此叫我来请你,万望你前去走走,一则不寒师父想念之心,二来不负我远来之意。”
孙悟空跳下崖石,伸手搀扶猪八戒:“贤弟,劳你远来,且跟我耍耍去!”
“这一路甚远,恐师父久盼,还是不耍了。”
“你远路到此,且先看看我山景再说。”
猪八戒不好再推辞,只得跟孙悟空随处走走,两人搀手前行,一众小妖随后,踏上花果山极巅。
猪八戒望这层峦叠嶂、银瀑飞泄,不禁称赞:“哥哥,当真是好所在!当真是天下第一名山!”
“贤弟,可还看过得去?”
“此乃洞天福地之所,哥哥说笑了。”
二人谈笑多时又双双下山,路旁有小猴捧着梨、枣、葡萄奉上:“大圣爷爷,请进早膳。”
孙悟空笑道:“我猪师弟肠胃大,不习惯野果作膳。也罢!也罢!莫嫌贫薄,将就吃个当作点心便是。”
“我虽食肠大些,入乡随俗也好,拿来,我也吃几个尝尝鲜。”
二人吃了些果子,猪八戒见天已大亮,怕耽误救唐僧,催促道:“哥哥,师父还盼着我俩回去哩!你早早跟我去吧。”
“贤弟,我还要请你去水帘洞再耍耍。”
“多谢哥哥好意!恐师父久等,便不去水帘洞了。”
“既如此,不敢久留,此处便奉别吧。”
“哥哥,你不去么?”
“我往哪里去?你也看到,老孙在此地天不收,地不管,自由自在,还去做什么和尚?我自然不去,你顺便上复唐僧‘既赶退了,莫再想我’。”
猪八戒怕孙悟空发性打自己两棍,也不敢再劝,只得唯唯诺诺告辞离去。
孙悟空见猪八戒远去,却也多了个心眼儿,命两个机灵小猴悄悄跟随探听。
果然,猪八戒没走上三四里路便回身大骂:“你这猴子!不做和尚,偏要做妖怪!我好意来请你,你还不去!不去便罢!”走几步,再回头骂一阵。
两个小猴连忙回报,孙悟空大怒:“把这猪八戒拿回来!”
群猴满地飞奔,追上猪八戒一把掀倒,有的抓耳朵,有的抓鬃毛,有的抓尾巴,又把猪八戒抬了回来。
第三十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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