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轰轰烈烈的金工实习接近尾声,该打的分都打完了,大家也都松了口气。这天又到周末,厂里安排的是焊工实习。反正焊工不计入成绩,于是车间里的气氛充满了轻松愉快。
焊工师傅倒是丝毫不在意周围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仔,管你听不听,自己一本正经一边讲解一边做演示。比起其它工种,焊工的教学条件要好了不少。至少每人发了个小马扎,大家伙自觉自愿围着师傅坐了一圈。
当然心思不在的早早的占住了师傅背后的位置,真正想听想学的稀稀拉拉坐在正对面。师傅也不理会,自顾自地讲着,有时还会把头侧到后方问一句你们懂了没有。吓得正在开小会的同学们连忙小鸡啄米样死命点头:“懂了!懂了!”然后四下打听师傅前面究竟讲了啥。
不多会,师傅讲完,分配焊枪和材料。要求也很简单,两块分别半个巴掌大小的铁板,对接起来焊牢,敲掉焊渣,铁板不掉即可。看焊缝均匀细密程度,越美观为佳。下午5点验收,中间的时间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到点检查通过的直接下班,未通过的返工直至通过为止。
这会时间才上午10点多,还有大把美好时光。师傅说完掂着茶杯转身出门而去,这就可是我们最期待的状态了,没人管没人问,相当于周末提前了。老实人能做到师傅在和不在一个样,一手面罩一手焊枪小心翼翼练习起来,而大多数人则是围坐一圈唠起嗑来。
要说这焊工也是个苦差事,面罩蒙上那逼仄的镜面透过去很难看清对面的物体。焊枪夹上焊条,想引燃也非易事。不是面罩看不清离得太远太偏,就是一下子焊条粘在焊件上弄得焊机嗡嗡作响。即使顺利焊起来了,那火花四溅的焊渣也是让人避之不及,一不留神落到皮肤上便火烧火燎一般,让人生畏。
面罩镜片颜色深,只有焊条被顺利点燃后,那耀眼的光才能透过镜片看清对面的物体。别说,看着焊条迸射出的火花里,随着焊条的移动,两块铁板的接缝一点点合拢并往前增长,这还挺有成就感。不过成就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满心欢喜这就成了,小锤轻敲焊渣,合二为一的铁板应声崩成两块。无奈,只能站直伸伸腰腿,继续蹲下来蜷作一团重新来过。这才明白为什么焊工每人要拥有一个小马扎。
午饭后上班照旧在火花四溅-一敲两半-火花四溅里往复循环。而有胆大的同学则悄悄带来了扑克牌,反正师傅不在,围坐起来先甩起来再说。至于作业么,有手艺好的弄完了,央求着帮忙把自己的做了就是。
这时候才明白,所谓手艺,就是在汗水的浸淫和反复的失败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手练稳了,焊条找焊件基本能做到一对就准,还不粘焊条。焊出来不结实,仔细研究师傅留下的样品,那上面的焊缝走势需要如何调整手法。终于,焊完敲掉焊渣,两块板还牢牢相守在一块儿。嗯,今天应该可以正常下班了。
了却一桩心思,这才敢安安心心搬着马扎加入到唠嗑大军里。一边说笑,还不忘给一边还在奋战的阳仔安仔们分享心得体会。这会才发现,征仔今天穿了双新鞋,翻毛皮的黄色鞋面,厚实的大牛筋底,看上去特别上档次,穿在脚上都显得征仔长了起码5公分。一问果然,刚在商场买的牌子货,一双五六百。我伸伸舌头没敢吱声,20年前的五六百,能抵上普通工人小半月工资了。
征仔在一片对他新鞋的赞叹声中游走于各个马扎圈中,看起来很享受这种待遇。宿舍为单位马扎围成一圈,征仔就像串门似的,这家坐坐,说说笑笑,那家坐坐,玩玩闹闹。焊工需要耐心,安仔阳仔显然被折磨得失去了耐心,一把扔掉焊枪,先喝喝水伸伸懒腰再说。
早一步出外“串门”的港仔回来了,港仔有个优点,就是该玩玩该闹闹,到时间交作业哪怕抄也得抄全乎了,绝对不赊欠老师的账。见没人摆弄焊枪,便抄起来滋滋啦啦焊起来。
然而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学来的窍门,焊缝没见多长,焊渣倒是在铁板上堆了不少,直到粘了焊条才停手。放下面罩用钳子夹起铁板,仔细端详了下自己的杰作,那坨还在发着红光冒着青烟的焊渣看得港仔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啥破玩意!”港仔边嘟囔着,边把铁板甩到地上。
这一甩不要紧,可把我们吓坏了。只见一块半个鸡蛋大小的焊渣在铁板落地瞬间迅速脱离母体向我们飞奔而来。这可是尚有几百度余温的铁蛋啊,谁粘上还不得把衣服点了。我们笑骂着四散奔逃而去,见它最后缓缓停在了一只空马扎前才又坐回去继续数落起港仔。
说时迟那时快,征仔在隔壁宿舍听到了一个特别招笑的事情,颠颠跑回来一屁股坐在那个空马扎上:“哎,我跟你们说啊,矮马笑死我了……”他没注意到,可我们都注意到了,他落座前的最后一脚,正好踩在了那块焊渣上。
眼尖的安仔立马要抬手示意,被笑盈盈等着征仔继续说下去的锡仔不动声色地摁住了手臂。一圈人兴致勃勃听征仔说完,早已按捺不住的阳仔接过话茬:“哎,你没觉得有啥不适吗?”
“不适?什么不适?我看你就有点不适。”
“你居然就没感觉到有点热,或者有点硌?”
“你这么一说,是哦,我这脚怎么感觉……”征仔下意识地把脚扳起来,“我去!谁干的!”
焊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融化了厚实的牛筋底,完美地镶嵌了进去。这会也是征仔感觉脚底发热了,加上阳仔提醒,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赶紧把鞋脱掉,往地上磕了半天,这才把焊渣弄出来。
所幸鞋底还没完全烧穿,但这鞋基本上也报废了,杯口大的洞想必也是修不好的。征仔很懊恼,连问是谁干的,当然也不会有人承认。这下也没心思再出去串门了,穿着镂空鞋底自己一边蹲着琢磨焊枪去了。
5点,师傅准时掂着茶杯回来了。一帮人拿着五花八门的焊件围上去给师傅计分。只见师傅气定神闲搬个小马扎坐下,手拿老虎钳夹住对面递过来的铁片,轻蔑地一打眼,大臂带动小臂往地上一甩,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焊件应声断成两截。
“这种质量还想拿来过关?后面要还有这样的抓紧去返工,不要耽误下班时间!”师傅松开钳子顺势把夹着的另一半铁片往对面一丢,抬头又望着周围一圈惊愕的目光。不少人掂掂手里的玩意,低头退出了人群四散去找焊枪。
也有几个倔强的不信邪,依然把焊件递了过去,自然又是几声“叮叮”四溅。到我这里,我本来也想回去再“回炉”一下,但自己用手掰了掰感觉强度足够,那就赌一把碰碰运气吧。战战兢兢递上焊件,师傅依然不以为意,随手往地上一甩。“叮”的撞击声令我心跳直冲脑门,定睛一看,还好还好,它顶住了!
师傅显然也很诧异,把钳子拿到眼前又自己端详了一番,似乎在寻找什么弱点。接着俯下身去抬手重重往地上一磕……“大爷你轻点儿!”我心里默念着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所幸它又一次顶住了!师傅没做声,从口袋里掏出粉笔:“你学号多少?”我赶紧恭恭敬敬报上学号,师傅在焊件上写好,往另一边一扔,说:“你们看着啊,都要以这个为标准来弄。好,你可以下班了。”
这下好了,我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率先离场。回到自己的小马扎收拾好水杯书包衣物刚准备抬脚就被征仔叫住了,叫我回去帮他找双鞋送来。
好想跟他说,你离港仔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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