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友家里,穷,从小到大,没穿过裤衩子。
冬天,罗友穿棉裤也是光身子穿,整得那条补丁带窟窿的破棉裤,臊哄哄的。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罗友看到大哥穿了条带竖条条儿的粗布裤衩,稀罕毁了,说哥,哪弄的?让俺也穿一会儿。大哥说六妮儿送的。这可是定情信物,你不能穿。罗友哦了一声,说那她就是俺大嫂了?大哥说八九不离十吧。
大哥跟六妮儿是小学同学。六妮儿长得又瘦个儿又小,还老实,班上的同学老是找茬儿欺负她。大哥出头儿保护六妮儿,狠狠地教训了那个带头的男同学一顿,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找她的事儿了。
后来,家里缴不起书费,大哥就辍学了,再后来,六妮儿也不上了。
六妮儿念着大哥的好,暗地里一直跟大哥来往,直到嫁给大哥。
尽管,那时候六妮儿一家子嫌大哥家忒穷,兄弟又多,不同意。可是六妮儿说,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一句话,整得六妮儿爹娘怵了,生怕六妮儿有个三长两短,后悔就晚了,就随了六妮儿。
罗友长到三十,也不见媒人上门提亲。当然了,二哥也同样打着光棍儿。
一天,罗友的姑姑来家里,说她村里有个外地山里的媳妇,拉闲话儿时,说起她们老家的一个亲戚,光闺女没儿子,想招个上门女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姑姑就想到了罗友和他二哥。姑姑跟人家一提,人家也没说啥,就来家里透个信儿。
罗友的爹娘低头不言语。二哥说不干。姑姑就看罗友。
二哥,你真不去?罗友问。
不去!二哥拿定主意。
那,俺去。罗友说。
哥哥,嫂子,你俩啥意见?姑姑问。
俺……去……去就去吧。就咱家这条件……三儿,好歹算有个媳妇。罗友爹吞吞吐吐,显得很无奈。
俺三儿这一去……罗友娘舍不得,说着,流下了泪。
娘,俺会常回来看您和爹,还照样孝顺。罗友安慰着爹和娘。
自从罗友来到康家,一家人似乎有了盼头。媳妇康丽对罗友体贴入微,罗友也很受爹娘待见。
虽说过惯了穷日子,罗友还是觉得这大山里的日子更难熬。
睁眼见山,抬头见片巴掌大的天。走个路坡坡坎坎,满是石头蛋子。去趟镇上,翻山越岭,一个来回一整天。
一家人就那么几小块梯田,一年一季粮,还得靠天吃饭,连养命的口粮都顾不住。一年到头,春夏秋三季,净指望在山上挖野菜填肚子,余下点儿粮,过冬吃。
罗友和康丽结婚五六年,也没能生个一儿半女。爹娘干着急,没辙。
你俩去镇上找冯郎中瞧瞧,看看到底咋回事。有毛病就治治。你爹急着哩。娘跟罗友和康丽说。
罗友看看康丽,康丽瞅瞅罗友。两个人没说活,康丽冲娘点点头。
罗友和康丽来到镇上,找到冯郎中。冯郎中眯缝着眼睛,给他们夫妻俩号了半天脉,说康丽怀不上孩子。还说他可以治,让康丽吃三个月的中药。
那得多少钱?康丽问。
冯郎中眯缝着眼睛,掐着指头算了算,说一百多。
康丽一听,张了张嘴,没说话,把罗友拽到一边儿,含着泪说,友子,俺对不住你!
罗友用袖子给康丽擦了擦泪,又轻轻拍了拍康丽的肩,算是安慰。
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此时此刻,说一个字,罗友都觉得多余。说啥?冯郎中说能治,钱呢?没有。没有钱,就甭说那淡话,没用!
罗友伸手牵着康丽,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冯郎中的家。
太阳躲在山尖儿后头,露出半个脸儿,仿佛在目送罗友和康丽。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当他们夫妻相携着,快要走出镇上的时候,发现路边有一团鼓囊囊的东西,走近一看,还顾涌顾涌的在动。
康丽拉着罗友绕着走了过去。走出老远一截儿路了,罗友对康丽说,你等着俺,俺去细看看,那到底是个啥。康丽怯生生动看着罗友,点了点头。
媳妇,快来!
康丽走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儿,就问那是啥。
孩子,是个孩子!还是个小子呢!
罗文脱下自已身上的褂子,包了包,抱看站起来,让康丽看。
来,给俺!俺抱。康丽喜出望外,兴奋得脸颊都红了,晚霞一样,红彤彤的。目光里溢着浓浓的慈祥。
罗友和康丽,忘记了饥饿和疲惫,你抱抱,我抱抱,深一脚浅一脚,爬过一座山,又翻过一道梁,连夜往家赶。
友子,给儿子起个名吧。
你起。
还是你起。你是山外来的,见识比俺多。
那,就叫宝儿吧。
宝、儿。好,宝儿!
有了宝儿,全家人高兴得天天像过年。这个亲一口,那个抱一抱,宝儿宝儿的叫着,那个喜呀,喜在心里。
又过了些年,康丽的爹娘先后离世,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眼里露着不舍。
罗友和康丽勒紧裤带,从牙缝里一点一滴地省,执意供宝儿念书,一直念到了镇上中学。
宝儿十五岁那年,学校放暑假。罗友赶早就去了镇上。眼见着别的孩子都被家长接走了,就是不见宝儿的人影。
罗友问老师,老师说宝儿提前一天走了,他说家里有急事。
家里有急事?没有啊。这孩子,干啥去了呢?罗友自言自语地走出学校。
罗友在山里奔波了二十多天,向宝儿的同学都打听遍了,能找的地方也找了,还是没丁点儿宝儿的下落。
康丽整曰以泪洗面,跟丢了魂儿似的,嘴里天天叫着宝儿宝儿俺的宝儿。
今儿是罗友六十岁生日。快响午的时侯,康丽从鸡窝里摸出两个鸡蛋,跟罗友说,给你过生日吃。
罗友微笑着,说别破费了,攒了卖俩钱儿吧。
吃饭的时候,康丽将一碗蒸好的鸡蛋羹端给罗友,说买不起生日蛋糕,咱自个儿蒸。老寿星,尝尝。康丽说着,又将一个剥好的煮鸡蛋,递给罗友。
罗友接过鸡蛋,又舀了一勺鸡蛋羹,说老婆子,张嘴。康丽向后撤着身子,说今儿你生日,快吃吧。俺不好吃这。
你不吃,俺也不吃。罗友把勺子、鸡蛋全放下了。
好好好,俺吃一口。康丽说。
俺来了这多年,也没能给你带来好日子,净受罪了。罗友喂了康丽一勺鸡蛋羹,说来,听话,再咬一口鸡蛋。
康丽就着泪咬了口鸡蛋,从罗友手里拿过勺子,又喂了他一口,说,友子,你个老东西,你生日哩,许个啥愿没?
许了。一个是甭管咱宝儿在哪儿,愿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二来,就是攒够钱儿,死前儿,能买张车票回家看看。快三十年啦……罗友望着门外的大山,双眼模糊了起来。
爹——娘——
康丽听见喊声,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是……是、是宝儿?康丽走回罗友身边,拉罗友起来,说咱宝儿,是咱宝儿回来了!
宝儿!
宝儿!
爹!娘!
一家三口叫着哭着抱在一起。
原来,宝儿在放暑假前,想到开了学又得交钱,他不忍心看着养父养母为了他受苦受难,就一路乞讨,来到省城,在一家饭店打杂。
饭店老板得知了宝儿的身世和家境状况,很是同情,就认下宝儿做干儿子。
宝儿大学毕业后,有了稳定的工作,又娶妻生子。
因为孩子刚满月,宝儿就一个人,在养父生日这天,带着生日礼物,来到大山里的家,打算给养父过完生日,就带二老去省城住,以报答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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