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一个教师的歉疚

符任安

上课铃响了,一位青年教师从容地从门外进来,高挑、清瘦、圆脸,紧抿的嘴唇两角,露出一对显眼的酒窝。“这不是我十多年前的学生丁智慧吗?可公开课教案上写的丁志为呀!”他察觉丁老师上讲台时左脚有一点点跛,“对,是他!丁智慧七八岁时,左腿动过手术,留下一点毛病,走急了会一蹦一跳的,一些人叫他丁跳跳。”

这里正在举行的是上湖中学的一堂县级语文公开课,来自县第九中学的他,挤坐在观摩学习者的人缝里,望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歉疚涌上心头,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师范毕业的他被分配到北峰完小教一个毕业班,班上就有丁智慧。学校乒乓球比赛丁智慧夺得冠军,奖品是一个贴着一层红胶皮的球拍。为打球,丁智慧经常迟到。有一回,上课好一会儿了,被校长从操场上揪送来的丁智慧满头大汗站在教室门口,倔强地昂着头,抿着嘴,一脸不屑。校长委婉批评正在讲课的他:“十多分钟了,一个学生没到,应该派同学去找一下!”校长一走,他几步跨了过去,从丁智慧手中夺下球拍,用力摔到窗外的水塘里,粗声暴气说:“丁智慧!你不知道大家背地里叫你什么吗?”“丁跳跳”一个学生尖叫道。他瞪了一眼,继续训斥:“你不好好读书,将来挑得起重担、整得动犁耙吗?我看,你不配叫丁智慧,应该叫丁智尾,尾巴的尾……”不少同学哄地大笑起来。丁智慧眼一红,冲向座位拿起书包就要离去,同座的班长卜水英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后排的易飞娥不知说了句什么,他才咚地一屁股坐下,重重地伏在桌面上。

从此,丁智慧再也不搭理他的老师了,远远见了,就绕道走开。小学毕业后,丁智慧考上了九中,作为老师的他,早就后悔内疚了,发录取通知书时,他到供销社特意买了一个贴有红胶皮的球拍托卜水英和易飞娥带去。可第二天,球拍就从窗外丢进了他的办公室。

三年多后,他调到县九中,担任高一班教学。开学第一天早上,大礼堂墙上就贴着一张海报批评他。落款处写着:高一班丁智慧。

午间,他路过礼堂,见高二班的卜水英和易飞娥正用一篇东西覆盖那张海报,他连忙制止。易飞娥说:“卜水英狠狠地数落了丁智慧一顿。并且说,老师赔你球拍,不就是知错改错吗?”

晚上,清溪村的周支书找他谈心说:“当众责骂丁智慧,摔他的球拍,伤了他的面子; 拿他的身体缺陷来说事,用他的名字羞辱他,更是伤了他的心啊!”老支书的开导,学生卜水英、易飞娥的举动,让他不再觉得尴尬委屈,只有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热烈的掌声骤然响起,公开课结束。丁智慧在人群中发现了他,上前紧握住他的手,微微躬下身子:“老师,您也来了,班门弄斧啊,丢丑了!”又热情地告诉他说:“工农兵大学那年,同卜水英一起进了师院,我改了名字,立志有所作为。毕业后,我们就结了婚。卜水英几次劝我一同去看望您,可我哪有脸见您呀……”“不不不!早就应该是我对你说声对不起哩!”他急切地打断了丁志为的话。

下午,语文教学经验交流会。丁志为在会上发言,讲到提高教学质量,他忽然离开讲稿,深情地说:“小时候,我家乡北峰完小,地处贫穷偏僻的水乡,留不住老师,连续几届能考上初中的学生寥寥无几,有一届还剃了光头。我上五年级时,新来了一位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他管理班级严格,讲课生动有趣。那时,我们一周一篇作文,他都精批细改,还轮流面批。他家远在桃江,星期天回不了家,就做家访,还指导我们写作。毕业时我们学校破天荒有十五个同学考上了中学。只因一次他当众训斥了我,我恨了他多年。上高一时,我又分在他的班,我也没有喊过他一声。当我做了老师,有时也忍不住对学生发点小脾气,我才理解了他。我的这位恩师,就坐在大家中间,借此机会,我要向他说声对不起!”丁志为说完,习惯地紧抿嘴唇,露出那对显眼的酒窝,从讲台侧身出来,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的他如坐针毡,深感歉疚,悔恨当年没有尊重爱护学生,事后也没有象丁志为这样敢于坦诚地公开道歉。

多年后,他从县九中调到了益阳师范。在为师范生举办的《怎样当班主任》的讲座上,他用一人称讲了《一个教师的歉疚》,告诉大家:人们常说,严是爱,松是害,可是,没有爱的所谓严,同样也是害啊!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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