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贫穷到了只想吃顿好的,却终年没吃过什么好的。幼小的心灵谈不上也承载不了什么理想。三年级第一次写作文就成了全班哄堂大笑的对象!中国的学校大抵是这样,人生的第一篇作文老师多是让你写我的的爸爸(也可能是妈妈或者其他亲人)。简要描述一下人物的外形特征、尤其是外貌,着重刻画他平时生活中的二三事,最后抒发几句感情。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父亲的脑袋算什么形状,又感到写父亲的面部特征须先对头做一个整体的描述才算对。就写了一句“父亲的头吊(椭圆形的意思)的像颗葫芦(西葫芦)”,我于是成了语文课上老师的反面教材。像写的最好的作文一样被老师念了一遍给同学们听,着实让全班同学欢乐了一上午。而我并没有感到多大的羞耻!数学课上我又算错一道题。叔父是我的数学老师,算错一道题是要吃叔父的教育自选套餐的:挨一巴掌或者被踹一脚。大冬天脸本身都皴的厉害,哪还受得住一巴掌,我想那样脸肯定要破出血。虽然叔父脚上的黄毛皮鞋看着也着实厚实,但想必踹在穿了棉衣的身上总归轻松些。我选了挨一脚!正当同学们疑心叔父不会对自己的亲侄子下脚太狠的时候,我已经从端站在讲台上歪躺在了讲台下的砖头地上。
早上的课终于上完了。回家时轮到我领一个老师回家吃饭,民办教师的工资只有公办教师的几分之一。这一点点钱乡上还经常拖欠,甚至发不出。他们家里也要种地买农药化肥,一样有老人和孩子要养,都得用钱。学生放学回家时轮流领老师回家吃饭成了我们这种贫困山区那时候减轻民办教师家庭负担的一种常态。我要领回家吃饭的是一个并不曾给我带过课的高个头的中年老师。我知道他的事,村里人都讲无数遍了:小时候出天花没钱治,奇痒难忍就自己抓脸,抓破了就生成这满脸的疤痕,像无数颗火麻仁撒在脸上。村里人都管他叫李麻子!谢天谢地,他应该不知道我早上的两桩糗事,不然吃饭的时候告诉我妈就惨了!
村里人大多叫他李麻子因为他这一脸的疤痕其实只是其一,更多的原因是没人觉得他是个有水平的老师,从而对他缺乏最起码的尊重。他只有小学毕业,语言表达一点儿也不绘声绘色,只好教三年级以内的数学。领着孩子们不要在课堂上大声说话或出现打架受伤,做些100以内的加减法。并且让孩子们能有算这些题目的兴趣便很好!
李麻子没有棉帽子。戴一顶帽沿上头没有红五角星的军绿色薄帽子,不知道是买的还是什么人给的。我一路都在琢磨这帽子究竟能御什么寒!棉衣外面并没有套外衣,所以能看到棉衣上有好几个补丁。我家虽穷,但母亲并没有像有些家长那样知道今天老师要来家里吃饭,刻意把黑面拿出来吃。母亲并不叫他李麻子,叫李老师。前后盛了两碗面,母亲客客气气的要盛第三碗。老师说他吃好了,便起身要走。母亲又客客气气的说:“李老师你难得派到我家来吃回饭,吃的不好,但一定要吃饱。”老师脸上露出一些笑,那笑里有善良、有慈祥,也有教书人吃顿饭都要走三里路到学生家靠接济而颜面尽失的无奈。只不过那种丢失的颜面不只他一个人独有,而是所有民办教师都有,于是便不算太尴尬。
老师说他真的吃饱了,便起身出门回家了。母亲望着他的背影,恓惶的说:“唉!可怜的很,他家里还有两个娃。一个月才挣十八块,半年没给了。常年把家里事撂下为人家娃,怕人家娃跌了伤了算错了算术,挣的钱没有个好劳力去砖瓦厂搬砖的钱多!教啥哩?有一点点好的出路给十八块钱都不教这书了!”
我给母亲说:“李麻子……”,话没到一半就被母亲打了一笤帚,“叫老师,没教养。”我后来就再没叫过李麻子了。我也是一直到很多年后才真正懂得任劳任怨、默默坚守有多伟大。尤其在我们这种没人愿意来的穷山沟坚守。有点文化就比一点没有强,教就比不教强,有这个责任心就比放任自流不管强。其实满世界都有老师不备教案经常就解不出的题学生却能解出来的情况在发生。自己有终生学习的习惯,老师就算能力有限但只要尽心尽责,又能耽误我们什么?好在前些年回老家,听说县里帮很多民办教师都转了公办,肯定了特殊历史时期他们为教育做出的贡献。其中就有李老师!(未完待续)【彬州连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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