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竹无言
我的母亲生于1926年8月10日(农历),今年八十九岁。母亲平平凡凡的人生中却有着不平凡的经历,也可以说是特殊的经历。
母亲的童年是在贫困、痛苦和艰难中度过的。在母亲七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客死他乡,由于她的祖母的霸道和不讲道理,所以,姥姥带着她和她两岁的弟弟住在娘家,靠姥姥和太姥姥纺线、织布赚钱度日。也正是因为住在娘家,所以姥姥不让母亲上学读书,让她学纺线织布。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勉强让她上了一年半学,在这一年半中母亲跳级两次,居然读到了四年级。母亲说她的作文常被老师当做范文读给同学听。母亲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你九格姨(母亲的表姐)念书不如我强,可她念到了高小,解放后参加了工作,成了专署级的大干部。还有你俊花姨(母亲的表姐),上了几年学,参加了工作,后来去新疆,成了专员级的干部。她们都不如我念书好。为此,你姥姥很后悔。所以,多么难我也让你们读书。”当时父亲在北京工作,是母亲一个人在家支撑着,辛苦劳动,供我们上学,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最低也是初中毕业。
母亲最后悔的一件事是阻止姥姥改嫁。姥姥二十九岁守寡,领着一儿一女在娘家艰难度日,在婆家备受虐待,好心人就提亲劝姥姥改嫁,每逢有人提及此事,母亲就悄悄哭泣,姥姥就婉言拒绝。直到母亲出嫁、舅舅成家,各自有了自己的儿女后,姥姥在她65岁时孤独的离世,是因为积劳成疾的咳喘病,那时母亲才幡然醒悟,不该让姥姥孤独终生。母亲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你姥姥是因为织布赚钱为我置办嫁妆而得的病,我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以至于姥姥去世好多年后,母亲还常常无缘由的痛哭,那时我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母亲,只在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
母亲讲姥姥受虐待的事最让我气愤。每年春节前,姥姥带着一儿一女回婆家为全家人准备过年的东西,婆婆只许姥姥做,不许姥姥吃。一次炸丸子,母亲在旁边馋的团团转,姥姥就说:“你吃一个吧,奶奶知道了也不会说你的”,母亲就拿了一个吃了,不料却吃出了一个顶针,原来这是为了防止姥姥偷吃丸子而设计的。姥姥吓坏了,叮嘱母亲:“把顶针装好,奶奶问起来,你就实话实说”结果是母亲哭着求她奶奶,我姥姥才免了被责打——。我当时听了就很生气,一气母亲奶奶的恶毒,二气我姥姥的软弱。母亲却说:“你还小,不懂得”,我也真的不懂,永远也不会懂得母亲的奶奶为什么会这样做?母亲还说,她稍大一点后,就把自己碗里的肉捡给姥姥并说自己不想吃了,她的奶奶却说:“吃不了,放在另一个碗里!”母亲只好乖乖的照办。
母亲经历了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恐怖和残酷,所以母亲常说:“只要不打仗,人们就是幸福的”。她经常给我们讲二伯抗日牺牲后爷爷差一点就疯了,硬是推着小车到处去找二伯的尸体。母亲还讲我们村妇女主任赵青竹的英雄事迹,母亲说:“青竹婶子是好样的,日本鬼子把她的奶头割了,她也没有供出地下党的人员,要是她有文化,早成了大干部”,母亲还讲了人们对汉奸的憎恶和痛恨,母亲的正义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记得小时候发生在我家里的一件事,就是由于母亲的坚强和正义才挺了过来。我的父亲是瓦工,定州城里修油罐,父亲抽来帮工,工分加补贴,生产队里就有人眼红,趁父亲春节回家过年之际,队里就有人策划,让父亲过完春节后去修水库。父亲说城里工作还没有完成,让过春节后再去,可队干部说城里的工作派别人去。母亲知道后就想了一个主意,她对父亲说:“你有技术,他们不让你去定州,你就去北京找表哥,他是建筑公司的干部,让他给你找个工作,不比去定州强”。父亲说:“如果偷着走了,队里是要惩罚你的,怕你受不了”。母亲说:“你走你的,别管我,这都是他们逼出来的,我们惹不起就躲”。就在母亲的坚持下父亲去了北京。这次我们村一共偷着走了十几个人,村里就把这些人的家属集合到大队部,不让回家,晚上也不让睡觉,谁家把人找回来就让谁回家,正月里天冷刺骨,母亲抱着大弟弟和十几个妇女关在一起,人们陆续叫回了自己的家人,最后剩下三两个,就放人了,但是却把家门封起来了,不让全家人回家,母亲带着我们沿街乞讨。后来不知是有了政策还是怎的,此事不了了之。一年多后父亲成了正式工,一直工作到病退,我的小弟弟接了班。此事在村里传为佳话,都说是因为母亲的坚强才有了父亲的好前程。因为我是老大,稍微记点事,所以,此事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
正因为父亲在北京工作,母亲就有了去北京的机会。说起母亲去北京,她还见过刘少奇主席、周恩来总理等国家领导人呢。母亲记不起是哪一年了,只记得当时的火车票是三元八角,是五一劳动节的时候,就在天安门广场,母亲说距离很近,看的很清楚,人很多,挤得站不住,她是和父亲单位里一起去的,父亲拉着她才没有被挤倒。回来后兴奋地讲给村里人,所以后来村里人演绎并传说,母亲去北京和父亲手拉手在大街上走,一些小辈份的人经常拿此开玩笑。
父亲能留北京工作,一方面是他有技术,更重要的是母亲既坚强又能吃苦。1962年闹灾荒,五元钱买不到一斤萝卜皮,爷爷就骂父亲:再不回来就把孩子们饿死了,非让父亲回来种地。那时候有不少正式工回村种地的,可在母亲的坚持下,父亲就没有回来,硬是挺过了那困苦的年月,母亲的吃苦耐劳和坚强在村里传为佳话。
由于父亲不在家,母亲在队里干活特别卖劲,拉车时母亲扛辕,其他的不论男人、女人都拉纤。母亲自己起圈、翻地,种的自留地的菜比别人家的都好,好多人都拿母亲做旁样。
母亲平凡的人生中还有很多可圈可点的事迹,比如由她做媒成全了好多美好的姻缘;比如她帮着好多家庭解决了家庭矛盾;比如她戴着绒冠披着披风骑着高头大马给人家娶媳妇、送女儿(也就是现在的伴娘),赢来满街人的喝彩(这也是母亲最自豪的);比如母亲对爷爷奶奶的孝敬;比如母亲45岁学骑自行车,50多岁骑自行车从定州到石家庄;比如母亲的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等等等等。
母亲有好多格言,比如"力气是井泉水,越用越多"、"吃亏是福,沾光是祸"、"好男不要祖业产,好女不穿嫁妆衣"、"勤谨勤谨,衣饭着准"、"想吃够,自己做"、"尊老爱幼是传统,不情不理最丢丑"、"经得起十日破(衣服),经不起一日饿"、"善恶总有报,只是不到期"、"金纺车,银锭子,玉石轱辘片子,不纺成不了线子"(教育人不能挑拣工具,不能挑拣环境)等等,这些也许不是母亲创造的,但我是最早听母亲说的,有一些还真没有听别人说过。
母亲文化不高,但是特别爱看戏、听戏、听小说,从小我就听母亲讲故事,我把母亲讲的故事记录下来,写成文章,发在了我的博客里,还有两篇入选河北故事集。母亲现在还是每天听单田芳老师说评书。母亲还关心国家大事,每天看海峡两岸,她希望能看到台湾回归祖国。
八十九岁的母亲身体健康,眼不花,从去年开始稍微显点耳聋,只是由于股骨头坏死,需要助行器走路,生活基本自理,还帮着我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今年给重孙女手工缝制了一身小衣服,可爱极了,我建议侄子、侄媳把它们留存并传下去,他们答应了。
前几年母亲能走路时,经常去公园捡瓶子,谁说也不听,她说:"这不丢人,我能动就做点事,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锻炼身体",我们谁劝也不行,只好听之任之。最近两年常说:"怎么样,我现在走路都困难,不去捡瓶子了吧?",想来也是这个理。
母亲有讲不完的故事,关于母亲的故事也讲不完,有机会我还会继续讲下去的。
2015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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